1868年,露意莎梅奧爾柯特的《小婦人》橫空出世,自1917年開始,馬區家四姊妹的故事便已被搬上大銀幕多次。而今觀眾可能會想問:「為什麼我們還要再看一次?」 葛莉塔潔薇將以《她們》這部作品回答:這是屬於現在這個世代的「Little Women」,是我們想要、也需要的。
1868年,露意莎梅奧爾柯特(Louisa May Alcott)的《小婦人》初版橫空出世,自1917年開始,馬區家四姊妹的故事便已被搬上大銀幕多次。而今觀眾可能會想問:「為什麼我們還要再看一次?」 編導葛莉塔潔薇(Greta Gerwig)將以《她們》這部作品回答你:「這是屬於現在這個世代的『Little Women』,是我們想要、也需要的。」
作為葛莉塔潔薇第二部獨立執導的長片,《她們》保有《淑女鳥》清新靈活的氣質,也同樣聚焦於女性的成長記事,但更熟稔地豐厚了說故事的方式,將《淑女鳥》這個當代女孩「轉大人」的篇章,延展成以美國南北戰爭為背景的《她們》,譜出四姊妹關於築巢、離巢與歸巢的進行曲。
在表現手法上,《她們》最具辨識度的改編,便是以貼近現代的剪接風格落刀於經典,把時間軸切分為過去與現在兩種態樣,搭配接近工整的對仗工法穿針引線,有意識卻非炫技地縫合了當下和記憶的種種片段,最終,井然有序地將童年與成年時代的刻記,裝訂成如電影中紅皮燙金的《小婦人》書冊,精巧細緻。
坦白說,在觀賞《她們》以前,對於「女力」的展現是最讓我期待也怕受傷害的元素。放眼現今電影,當中不乏瞄準女性意識的描繪,有的神來一筆,如《鋒迴路轉》結尾那印有「MY HOUSE, MY RULES, MY COFFEE」傲氣字樣的馬克杯;有的反覆堆疊,像陳哲藝的《熱帶雨》傾盡全力雕琢女老師「阿玲」的所有一言難盡;有的則俗不可耐,如最新版《霹靂嬌娃》的粗暴速食法,訴諸男性皆有罪的乏味暴力解。
由於《小婦人》原著本就帶有女權意識的基因,主角喬馬區更是許多女性的自我投射,這使得導演在塑造舞台的拿捏得宜更顯可貴。相較於1994年由薇諾娜瑞德(Winona Ryder)領銜主演的《小婦人》版本,《她們》賦予四位主角更充分定義何謂理想的空間,著力拉開彼此的性格差異,卻使情感交織的情節愈臻自然而緊密。
淺而易見的部分,像是各自對「家庭貢獻」的內心注釋。對於喬而言,寫作是人生最大興趣,也深信能以此維生、養家活口,她因自尊心暫時封筆,而後因妹妹貝絲的病逝再次提筆,於是自我與家人,成就了她創作生涯的起跌。
瑟夏羅南 (Saoirse Ronan)不負眾望地演繹出喬馬區的豐沛能量,搭配永遠掛著幾綹凌亂髮絲的髮型,形象不羈,深烙人心。 至於擅長作畫的艾美,被富婆馬區姑姑視作唯一理性的家庭成員,承接必須「嫁得好」的重責大任,貫徹婚姻與經濟互為表裡的指導原則,走上與喬截然不同的道路。
然而,艾美最終放棄深耕數年的豪門入場券,勇敢選擇真心所愛(但也很有錢)的羅禮,可視為她在理想與義務之間的平衡。以此角入圍奧斯卡最佳女配的弗洛倫斯佩治(或譯佛蘿倫絲普伊,Florence Pugh),鮮明勾勒出艾美馬區的嬌蠻強悍,持續開拓生動多樣的戲路(個人是從《惡女馬克白》一片被圈粉)。
若說艾美是馬區姑姑對於家庭貢獻的意念繼承者,由艾瑪華森(Emma Watson)飾演的大姊瑪格、和伊麗莎斯坎倫(Eliza Scanlen)飾演的么妹貝絲(在原著中貝絲排行第三,艾美才是第四),則傳承了她們母親馬區太太的溫暖良善。前者是典型的大家閨秀,夢想組織自己的家庭,過著相夫教子的單純生活;後者履行母親救濟窮苦人家的善心,是家中最謙遜平和的存在,卻也懂得在勞倫斯先生徵求琴手時,撥開媽媽與管家漢娜的保護羽翼,主動應聲。
導演可說是行雲流水地置入了四姊妹的價值觀,以淺顯但不說教的口吻體現各自的選擇,而在光譜的各處,沒有孰優孰劣,觀眾也可以發現,即便馬區家的女孩們追求「夢想」各有所徑,對「家庭」凝聚力的重視卻是相同。
喬如此看重家人的存在,卻壓根不願走入成婚生子的框架,認為與姊妹互助共生就是最佳典型,所謂「家」的定義突破了既定想像。也許是在那個結了婚後財產和孩子均歸丈夫所有的年代,性別平權的養分如此貧瘠,以至於喬馬區不捨原生家庭這片自在沃土。 再往細節深探,首尾兩段喬馬區與出版社老闆斡旋的情節,實為令人津津樂道的編排佳例。
第一次的「成交」,喬以匿名的形式虛心投稿,手指來回搓動的特寫盡顯焦慮,她任憑出版社如刀俎般刪減她的作品,立刻接受了低於行情的稿酬。第二次的「成交」,喬的肢體語言冷靜大器,不急於出售《小婦人》,懂得藉由對方的需求拉高版稅,且堅持保有版權。這是典型的男性對女性、上位者與受雇者之間的談判戲碼,卻也別出心裁地宣示了,喬想擁有自己的故事與話語權,兩次的成交型態從「支配」轉變為「合作」。
讀過原著或看過《她們》的觀眾便會知道,其實絕大多數的情節是由近乎瑣碎的生活細節鋪疊而成,例如小說裡有大量詞彙描寫衣著、宴會、餐食,電影中則有難以細算的打鬧起鬨和生活軼事,但巧妙的是,不論是何者,皆不使人乏味,反倒奇趣橫生。為什麼我們會在意這麼「平凡」的事務?為何女人的心性可以是值得被書寫的主題?艾美不經意地一語道破,當這些談話被寫了下來,便有其意義。說穿了,誰的一生不是來自無數瑣事的積累呢?這些小小的心事皆有價,正如我們相信《小婦人》和《她們》有價。
電影到了尾段,現在與過去時光的交錯速度趨於緊湊,以至於最終對於喬馬區究竟有無結婚的辯證,可謂渾然天成地製造出撲朔迷離的成果。葛莉塔潔薇透過上下文的剪接(喬與教授的傘下定情接於出版社老闆提出女主角必須結婚之後)和幾乎貫穿全片的色調差異提供適當的線索,稍稍為影迷的好奇心解惑。
不僅如此,她藉由電影裡「小說中的喬馬區」和「真實生活中的喬馬區」兩種立場,一方面滿足原著「喬結婚成家」的結局,另一方面,更符合潔薇所認為作者奧爾柯特本人的真心意志,因為實際上,奧爾柯特終生未婚、未育,並掌握自己的版權。而觀眾也能有自己的解讀權,可以選擇相信自己心中的喬馬區。
過去,奧爾柯特做出了比自己筆下人物更「前衛」的決定,相隔150年的現在,葛莉塔潔薇聰明絕頂卻也真心誠意地讓改編有了進展與意義,所以說,這是屬於現在這個世代的「Little Women」,是我們想要、也需要的。
而觀望第92屆奧斯卡獎,本片受到6項大獎提名,包括最佳影片、改編劇本、女主角、女配角、服裝設計及原創音樂,自北美獎季以來,導演獎多次未受入圍青睞已成許多人心中遺珠,可惜在奧斯卡這一役也沒上榜。不論《她們》最終會有多少斬獲,葛莉塔潔薇已再次證明了她說故事的功力,全片135分鐘飛逝如梭,踏出影院時,喬馬區的那句「童年怎麼這麼快就結束了。」不絕於耳,彷彿我對這部電影不捨的心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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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王祖鵬
核稿編輯:翁世航